一、侦察兵海靖
2017年9月13-21日,我随着纪录片团队到内蒙古鄂尔多斯拍摄采访,以下是札记。
海靖是我们在企业里的铁哥们,此次陪同我们去拍摄考察。
海靖是侦察兵出身,我们经常聊天笑到弯腰。谈起如何在野外辨别方向,他说晴天看太阳,阴天看树桩。年轮密的是南,年轮疏的是北。我说,那要是没有树桩怎么办,难不成要砍树吗?我军侦察兵,神不知鬼不觉,深入敌阵。敌军本来没有发现,忽然听到了锯子声,只见海靖同志,正在那里锯大树,立即被活捉,突击审讯,海靖宁死不屈,最后,敌人实在憋不住,说:求求你,告诉我,你为什么锯树。海靖想了想,大义凛然地说:我在做树桩,辨方向。
二、 下矿井
在内蒙,参观了三个煤矿,下了两次井。第一次是在塔拉壕煤矿,由矿长亲自带领我们下井。由于内蒙的煤矿埋藏较浅,不需要传统的直上直下的罐笼,而是修一条辅助巷道,开着经过防爆改装的汽车出入,术语叫做:胶轮化。我们开了30分钟,下降到地层深处300米,到达综采作业面,看到了200多米的综采机。
第二次是在酸刺沟煤矿,这是一座年产将达到1800万吨的大煤矿。到了井下,工人正在检修。我因为拍照太专注,跟大部队脱节落单,一个人在巷道里走了十来分钟。巷道漆黑,除了我头顶的矿灯,没有其他光源。除了急促的脚步声,脚下的水声,还有煤块偶尔掉落的声音,四周阒寂。我内心忐忑,连照片也顾不上拍,向前走着。路过一道紧急避险洞,我知道,再往前走就是风门了。走还是回?正犹豫间,看到正前方,有汽车大灯的亮光。我赶紧挥舞矿灯,车在我身边停下来。我怯生生问:「师傅,能带我吗?」司机说:「就是来接你的。」原来,队长清点人数,发现少了一头,就派司机来接。师傅在车上告诉我:第一,井下可以定位每个人,你在哪里,监控室都可以看到。第二,以后遇到这种掉队的情况,不要一个人瞎跑,呆在原地,会有人来接你。第三,以后煤矿下,都有4G信号了,矿工带上专用的手机,打电话上网都不成问题。经过这次小小的历险,我对煤矿和矿工有了感性认识。后来,读报告文学作家张亚明先生写的一篇煤矿救援的特写,对那些黑暗巷道里的矿工的孤独和绝望,有了共情。
三、行路难
在鄂尔多斯高原上开车,路上有三多:运煤车多,减速带多,收费站多。这三者是密切相连的。近年来,煤炭价格走低,低到小煤窑无利可图,再没人铤而走险去开采。国家限产能,使得煤价今年涨了起来。煤炭经济一回暖,运煤重卡自然增多。而公路上最怕的就是卡车横冲直撞,所以安装了很多减速带,由于是针对大车安的,小车开上去很容易碰到底盘。
至于收费站,更是一个历史产物。当年,内蒙开发的时候,政府没钱,就允许企业主自己修公路,设立收费站。这些年,虽然政府已经富得流油,依然放任这批私有公路收费,此时政府表现得像个绅士,重合同,守信用,不与民营资本家争利。可是,资本的逐利本质,让公路拥有者没有动力维护路面。
我们经过一个收费站,收费窗口底下,就是一个不小的坑,我们的驾驶员只好向前开了一下,收费员的小手,够不到司机的钱,还老大不高兴。气得司机说:「你们先把路修好了,再收费。」内蒙古自治区的自治二字,不是空空佩带,这里有很多土政策,变通措施,为全国其他地方所不及。由于地下丰富的矿藏,使得这里成为资本的乐园,当然也是权力的乐园。
四、煤的运输
煤是怎么运出去的?内蒙号称遍地乌金,可是把煤运出去可不是一件易事。卡车运输是必不可少的,30吨以上的重卡随处可见,这些车跑起来,那就是一辆辆驶入柏林的苏军坦克。卡车把煤运到煤场,传统方式是用铲车装上火车车皮。而这些铲车的拥有者,都是本地被拆迁的村民,他们购买了这些大型机械,靠山吃山,日常用的电和煤,都是煤炭企业的。这是谁也不敢改变的成例,内蒙特色。
近年来,企业开始技术改造,用大型轮转机和输送带运煤,效率提高了,可是村民的挖机用不上了。村民就不高兴,如何处理地企关系是个考验。
我们参观酸刺沟煤矿,用最先进的自动设备装车皮,火车以时速1公里的速度开着,上面的机械输送口把煤直接装到车皮里,最后再撒上一层抑尘剂,确保煤的粉尘不会散出。而到了港口之后,抑尘剂药水失效,煤再装上轮船,运到全国各地。
五、国际化大城市:鄂尔多斯
从鄂尔多斯伊金霍洛机场下飞机,一到市区,整个城市都火树银花,异彩流光,高楼大厦都披上了led,幻化出各种各样的图案。
原来联合国治理荒漠化缔约国大会在这里召开。来自一百多个的国家的代表,齐集鄂尔多斯。副总理汪洋主持开幕式,各国部长带队出席。
一个直接的结果就是,上档次的酒店全都定不到,也不让住了。幸亏我们要拍摄的集团,在当地有影响力,才勉强住进了一家酒店,这也是参会代表下榻的酒店。安检十分严格,我们摄影大师带的指甲刀都被检出扣留。
早餐,颇具有万国风貌。有一身正装的金发美女,端着盘子觅食。有非洲来的兄弟,一罐罐饮着可乐。
在炸酱面卤面前,外国友人犯晕了。我看到有人,把黄瓜丝,葱花和一勺哨子面的卤,放进自己的盘子里,唯独没有向厨师要面。
而面对奶茶,以及奶茶周围十来种配料(粟米,馓子,奶皮等等),外宾们研究半天,最后还是放弃,直奔面包蛋糕而去。
这次会议花费不菲。我们采访的伊泰集团,就捐赠了1000万,其他本地的一些大型国企和民企,也差不多捐了这个数。
开大会,花大钱,城市大变样。在我们的航拍镜头下,整个鄂尔多斯,尤其是之前被称为鬼城的康巴什,都成了一片灯的汪洋,led的杂烩。
再也没有人敢说,康巴什是鬼城。这里的房价,虽然曾经跌至三四千,现在又上万了。随着国家去产能的调控,今年煤价上升,部分鄂尔多斯人的日子又好过起来。
六、接待能力
这次学到一个很重要的词「接待能力」。一个人,一个单位,在内蒙能否混得好,吃得开,关键要看有没有「接待能力」。
有接待能力,朋友遍天下,你如何接待别人,别人如何加倍接待你。无接待能力,自己去想。
我们在鄂尔多斯呆了八天时间,除了一顿午饭,是在我的执意要求下,在外边餐馆吃了一吨稍麦之外,全程都被接待能力覆盖。
接待能力强大到什么程度呢?且不说当地的名吃,内蒙的牛羊肉,光鱼、虾、蟹这些内蒙根本不产、当地人也不爱吃,不会吃的海鲜,就出现了多次。
内蒙人就是这样,举办婚宴,有一道菜是必上的:大闸蟹。问题是当地不少人根本不知道螃蟹怎么吃。一个婚宴上,看到的都是跟这种外星生物撕扯斗争的客人。
我们采访一个绿色矿山,刚一下车,就出来领导和员工迎接。一个员工手里端着一盆黄瓜,一个端着一盆西红柿。领导说,快吃点,这是我们种的,绿色无公害。我们一人拿了一个,吃到嘴里,果然是童年的滋味。还在回味的时候,已经有女员工,拿着一盒餐巾纸,一一递到我们手里。
午饭除了果瓜之外,上的是野生的牛肉。
伊泰集团,回馈社会,建设了几十万亩碳惠林,还给牧民。
牧民们把牛散养在林中,这些牛,平常神牛见首不见尾,只有生了小牛犊才带回来。抓牛成了一个专门的职业,需要两三个精壮小伙子,用绳子套住。套一只牛,人工费要500元。你会问,为什么不用麻醉枪?因为麻醉了,肉就不好吃了。
当然,接待能力最具有观赏性和仪式感的体现,就是烤全羊了。
我们去一个下属单位航拍,看到办公大楼旁,停着一辆车,两个蒙古壮汉,正在烤全羊。
我们觉得很不好意思,想不到这么隆重,我们不过是过来拍个纪录片而已。
后来发现是我们想多了,这个烤全羊是留着晚饭,与合作单位一起吃的。况且烤一只全羊要5个小时,我们也等不起。最后我们只好自我解嘲说,这个没有羊肉串入味。
尽管没有烤全羊,我们午餐开始吃到了散养大鹅,炖菜,以及好吃的炖鱼。
这次肯定会吃胖的。但是我知道,坦然接受朋友的盛情款待,也是一种德行。在内蒙,别人诚心诚意招待,一个人这不吃,那不吃,是很失礼的。在蒙古族家里,怎样才能表示礼貌,就是把对方给的羊肉吃掉,而且骨头要啃得很干净。
能跟当地朋友相聚,纵然自己吃喝胖了一点,也是甘心乐意的。大不了回家再减嘛。做人,不能疙疙瘩瘩的,要顺应大局,来,吃了这块野牛肉,干了这一壶!
七、爱书人小刘
小刘是我春天去内蒙时,听说的一个特别能读书的小伙子。可惜,当时他调到了另一个发运站,我们未能谋面。这次,在我的要求下,我们摄制组特意去了这个发运站。
去之前,小刘就问我要吃什么水果。我说当地的就行。到了他办公室一看,发现他买了各种瓜果李桃,还有当地产的一种小苹果。
在他办公室的书架上,我看到了他最近又啃的一些大部头。他曾经用4个月看完了资治通鉴,又用半年读完了资本论。
小刘因为特别能学习,又特别上进,已经破格提拔为西营子发运站的办公室主任。
他上任第一天,就给自己立下规矩,50天不休假他他虽然是办公室主任,却不在办公室呆着,而是选择到工作现场,用脚步丈量每一寸铁轨,熟悉每一个流程。他的志向是走遍伊泰集团每一个地方,体验每一种生活。
这也是民营企业能够崛起的关键,不拘一格降人才。
小刘,读大学的时候,给自己规定每个月拿出50元买书。刚参加工作,宽裕了,把额度放宽到100元。现在我问他的工资,他告诉了我一个吃惊的数额。
然后我说:「你现在可以每个月拿出1000块钱来买书了。」
他点头称是。他的办公室和宿舍合二为一,加上本站的接待能力,估计日常消费不花什么钱。
那么,就祝福这个小伙子能够继续饱读诗书吧。
我只给他提了一条人生建议,就是人情练达方面,尚需要向前辈们学习。
我这个话主要是针对、在我走的时候、他没给我带上一些水果、说的。
Just kidding
八、一吨稍麦
到了内蒙一定要吃稍麦,但是点的时候,要搞清楚计量。
我们到了一家稍麦馆,十个小伙子,点了1.5斤稍麦。最后都吃撑了,还剩下两笼。
原来在内蒙,一两稍麦,指的是一两干面粉所制作出的稍麦,不算水分和羊肉馅的重量,一两有六个,装一笼屉。一般小伙子再能吃,也超不过2两。
我们点了1.5斤,简直就是一吨的量。不过价格也不便宜,160元一斤。我们那顿花了240元。
虽然在小店吃,当然还是接待我们的好哥们海靖掏钱,招待朋友在外边偶尔吃个小吃、换个花样,也是接待能力的一部分。
当日子沉静下来,开始回顾3月末的一次内蒙鄂尔多斯之旅。
九、又上路
2018年3月24日夜,接宋导从内蒙打来的电话,说伊泰有一个小活要做,问我有没有时间。我愉快地答应,因为静极生动,已经大半年没有出差,很久没有享受在机场和航班上看书的感觉了,另外,也想念内蒙的羊肉和宴席了。
从杭州到鄂尔多斯,一天只有一班直达,但是要17:00多,到哪儿已经是20:00多,就没法跟大家一起吃饭了。所以,我就买了一个从郑州中转的航班,7:20出发,14:30到达,若问为什么要这么长时间,因为这不是同一个航班「经停」,而是压根儿两个不同的航班,中间必须留足过境时间(一般是2小时以上),以免因为前一班延误,影响下一班的乘坐。
我早晨5:00就起床,从家打车去机场,用了40分钟,车费170。路上带了一本圣经和一本《一句顶一万句》,为的是应景。
在郑州停留了4个小时,加上飞行的2小时,终于把《一句》看完了。有一些农民的小机巧、小聪明、小俏皮,也挺接地气,但距离杰作差的还很远。我和子月共同认识的一个过往的朋友,对其推崇有加,更多是出于私人之谊,而不是文学标准吧。
十、影视城
下午两点多到了鄂尔多斯,我的好友海靖和宋导已经在机场等我。坐上海靖的红色骚包高尔夫,我们先去参观几个景点。
首先到了阿镇的蒙古源流,这是一个民营老板投资的一个蒙古版天安门。当天风很大,有一对新人在拍摄婚纱照,红裙与城墙掩映,颇有一点大漠风情。城墙建的很高,但是很简陋。石头都是用水泥模拟的,柱子也不是整根木头,而是用木板粘在一起的。爬上城墙,向下俯视,有一种中世纪守城的即视感。要是在这个城里搞一个真人实景的《天国王朝》演出,也是很棒的。但是经不住细瞧,现在的伪古建筑的通病。
接着,我们去了附近的民国影视城。里面各色商号、衙门、设施俱全,俨然有回到民国的感觉。我因为研究过内蒙近代史的史料,对归绥(也就是现在的呼和浩特)有一定的印象,这座凭空而起的城,倒颇有一些归绥的样子。
我们来到民国时火车站,铁轨上停着一辆蒸汽机动力的火车,宋导对于机车如数家珍,就给我讲解这车的型号和动力系统。拍了一些照片,就回鄂尔多斯了。
十一、历时六小时的晚宴
晚宴是伊泰的一位副总请客,内部晚会的事,归他负责,他说,抱着试试看的想法,邀请我们,没想到真的就邀请到了。我因为去年圣诞节宣布过,不再喝酒,但又碍于以前给内蒙朋友留下的能喝酒的印象,就说喝一点啤酒。内蒙的晚宴延续时间都很长。这家饭店叫苏力德,也是附近最好的。在内蒙煤炭经济黄金时期,这里的牛羊肉只有两种:888一盘和999一盘。现在煤炭狂热回落,菜价也务实多了。
一顿饭吃四个小时以上,在内蒙是稀松平常的事。因为内蒙人吃饭不单是为了吃饭,也不是为了谈事,而是抒发感情。我们在吃饭的时候,只听到隔壁传来一阵阵即兴的歌声。在内蒙吃饭不喝酒,喝酒不唱歌,都是不可想象的。
我旁边坐着一位酒仙,他叫语新。他有严重的酒精依赖症,他是我见过的一个极其聪明博学,但是无疑存在缺陷的人。对他的了解,经过几天的相处慢慢加深。
十二、酒徒
每一个四五线城市里,都隐藏着几个天才。他们单凭兴趣获取知识,增强自己在琴棋书画方面的修养,虽然没有著书立说,但的确称为某一方面的达人和专家。语新就是这样一个人。
他的围棋是业务六段水平,获得过一次全国团体赛冠军,30多次市级个人冠军。如果不是时间不够,真想跟他请教一盘让子棋。他的书画自成一派,尤其是欣赏能力是一绝。对于古玩,他也非常精通,一上手就可以辨别真假。这么厉害一个人,只有一个毛病,爱喝酒。
他爱喝到什么程度呢?我们中午一起吃饭,他已经喝了7两白酒,为了不让他再喝,把剩下的半瓶带回了房间。为了防止他中午偷喝,我们把剩下半瓶拿到我的房间。想不到,这让他中午急得像鱼缸前的小猫一样,满屋乱转。下午一起参观一个活佛府之前,为了不唐突寺庙,他把车后备箱里半瓶二锅头一饮而尽。
最后一天,我们吃火锅,他喝得已经有些大了,开始讲自己的喝酒往事。
他说,你们听说过:油瓶倒了不扶,这句话吧?我真干过。那一次酒后,回到家,把一桶油给碰到了,油哗哗流了一地,我想,反正油已经流出来了,再扶也没用,就没扶。这个时候,老婆生气了,开始追打我,我就光着脚在屋里跑,脚上沾满了油。当时外面下着雨,我被赶出门。我一步一步走下楼梯,每一步都留下大脚印。后来,油迹渐渐干了,脚印看不见了。但是,由于油已经渗进水泥,每到阴天下雨,这些脚印就会重新浮现出来。一直过了五六年才消失掉。
这真是我见过的最有画面感的一个酒徒的故事。
十三、吃在内蒙
有一天夜晚坐车奔驰在鄂尔多斯高原上,在手机上与好中文学员交流。
来内蒙,如果没有吃过烧麦(稍卖),并且吃完稍麦后喝过砖茶,那等于没来。
如果文字表达不清楚的,图片也惘然。
内蒙稍卖,必须现包现蒸。
以羊肉馅为主。
皮薄如宣纸,馅美如爱情
内蒙正宗的稍卖店,只卖一种食品:稍卖。
你想买个土豆丝,都不伺候。
这种单纯与决绝,常常让南方来客很不适应。
既然开了店,运营成本在那儿,为什么不多卖几种呢?
内蒙人的逻辑是,干什么就吆喝什么,稍卖店,必须只卖稍卖。
南方称之为烧麦的那种东西,是用糯米做馅里面放一点肉末,所以不能辱没正宗稍卖的美名。
鄂尔多斯还有一种风干羊肉,非常好吃。
风干羊肉,就是把羊杀掉之后,肉风干起来,然后吃的时候,采用手抓羊肉或者红烧羊肉的做法。
风干羊肉,非常费肉,1斤羊肉才能作出4两,所以比较贵。
我们到了沙漠边缘,在一户牧民家买了7、8斤风干羊肉,就花了1000多元。
风干羊肉,把羊的膻味和脂油都吹跑了,所以,即使不太吃羊肉的人,也能吃一点。
在鄂尔多斯杭锦旗,还有一种烩菜。
就是把土豆、肉、菜都放在一起做成的炖菜。但是跟东北乱炖又有不同。
东北乱炖,是把各种菜放在一起一块炖。而杭锦旗的炖菜,是把菜个别做熟,再合在一起。
乱炖是张扬的,外露的,浩浩荡荡,汤汤水水的。炖菜,是含蓄的,内敛的,精光内蕴,汤汁收起的。
在内蒙无论什么菜,几乎都放土豆。
因为本地以前只产土豆,所以认为美食必须放上土豆才好吃。
昨晚,我们来到了准格尔旗的沙圪堵。
准格尔旗是鄂尔多斯的一个旗,以喜欢搬政府而闻名。
准格尔旗现在市政府所在地是薛家湾。
以前在沙圪堵。
沙圪堵是个好地方。
沙圪堵的名小吃是驴肉碗托。
碗托是用荞麦做的凉粉,放到一个碗里,然后在碗里切片,从碗里扣在盘子中,加上他们的秘制汤料,再加上几片驴肉。
最好吃的是浆料和荞麦凉粉,其次是驴肉。
我老家也有著名的渤海黑驴。
内蒙人喜欢的唯一的鱼类是鲤鱼。
这些其实都受山西菜系的影响。
内蒙在1949之前,首府叫归绥。也就是今天的呼和浩特。
归绥,其实分成两部分,归化城和绥化城。
当时汇集了全国各地的美食,以山西、山东等菜系为主。
在《内蒙古文史资料选辑》中,有着令人垂涎欲滴的记载。
书中记载,有一个名厨,特擅长做小炒肉。他喜欢穿着一身白绸服,在后厨掂勺,身上一滴油都不沾。
这好比现在的大厨穿一身阿玛尼,做油爆虾一样。
昨晚一位热情好客的当地人,请我们在沙圪堵吃饭,搬了整箱的五粮液,点了酒店里所有的好菜。
几乎每个菜里都有淀粉,80%的菜里都有土豆。
鄂尔多斯这个地方,曾经很穷很穷。穷到全家人穿一条裤子,20岁的人,没有见过自行车,很多人一辈子没见过酱油。
当地大货车司机说,刚刚发现煤田的时候,他们往外运煤,顺便从外地运水泥回来。一袋水泥换一个黄花大闺女。绝非夸张。
随着东胜煤田、准格尔煤田的开发,这里很多人一夜暴富。
暴富手段主要借拆迁征地机会,拿到巨额补偿。
当地曾经流行种房子,就是一夜之间,起一排房子,还是两层小楼,每一层只有一人多高,单砖垒成,风一吹就倒。
因为有这样的房子,拆迁可以获得很高的补偿。
所以前些年,这里的人,都买了路虎,霸道。
鄂尔多斯也建了一座空荡荡的新区。
所以,经常看到有人开着路虎,来到空荡荡的马路中间,打开后备箱,拿出一把扫帚,开始扫大街。
也有人开着霸道,到单位的食堂,打开后备箱,把泔水桶放进去,带回家喂猪。
因为当地没有别的工作机会,当地农民又觉得没个工作不踏实,所以宁可每个月拿着1500的工资,开着路虎扫大街。
不过这是前几年的事
现在路虎,霸道全消失了。
因为前几年这里刮起了金融风暴,全民高利贷,最终大部分血本无归。
十四、喝酒
到内蒙,不喝酒是不可能的,除非你不想待人以诚,或者脑袋被沙漠车撞了,或者你是领导且老婆正在怀二胎。
我们从鄂尔多斯撤退的最后一个晚上,我们喝了一次大酒。这次酒的起源要从今年春天的内蒙之行说起,当时我们的制片人在沙漠中,被东道主的司机小武驾驶的飞起的沙漠车前轮撞到了头,住院一个月,小武在病床前守了一个月。这次制片人康复得很好,又带队来到内蒙,小武一定要请客,并且拉了领导一起来。
小武的领导正准备做二胎的爸爸,而且次日一早就要出差,大家同意他不喝酒。其他人则不同了,东道主除了小武和领导,还有另外两个膀大腰圆的壮汉,我方也是四个人,除了制片人和我,还有摄影大师和我们的司机师傅。
摄影大师本来是不多饮的,但是在临来赴宴之前,忽然接到了一个剧组的电话。说摄影和灯光团队不干了,请他来主持大局,重新组建一支团队。他次年兴奋异常,一路上呼兵唤将,电话微信忙个不停。
酒是简易包装的纯粮食酒,1997年出品。这款酒的发现,跟领导有关。他出席宴席,喝了这个酒一斤而没上头,就从库存里买了两件,一件50箱。
这个酒果然口感不错,可能是历经十年,酒精挥发了不少,我喝起来也没觉得有多大劲。于是宾主推杯换盏,喝个不停。
摄影大师人逢喜事精神爽,喝得最猛。内蒙人喝酒是每人面前放一个小酒杯,外加一个酒壶。酒壶大约2两多的容量。喝到群情振奋时,往往就「壶」一个。大师接连壶了两个。
最后一共喝了6-7瓶,酒宴散去,我回到宾馆就睡了。夜里隐隐听到,一些人在说,大师的钱包、手机丢了。
次日一问,果然。大师昨天喝多,回来的路上,睡在林子里。幸亏我们这次去的小伙子们多,把他硬生生抬了回来,可是他的手机找不到了。
要知道,对于一个要主持大局的人,最怕的就是手机关机,微信不回。大师次日踉跄着出门,一上车就躺下睡觉,可是他的大局呢?据说汤唯是这部戏的女主角,这也是大师喝多的原因之一吧。
大家说,上次,大师的老婆来剧组,当场喝多,多到什么程度呢?跪在成吉思汗像前磕头,叫爷爷。可她是满族人,无论如何也不该叫蒙古人爷爷。
这酒果然神奇,第二天醒来,我一点都没事,口不干,舌不燥,可能是无欲无求,不用主持大局的缘故吧。
十五、 乌妮尔
说起喝酒,最风雅的是乌妮尔唱歌敬酒的那一次。
乌妮尔是一个蒙古族姑娘,她的名字在蒙语里是「丰裕」的意思。她名副其实。她容颜姣好,身材苗条,拥有临床医学本科学历,歌唱得好听,她自己还拥有6000亩土地,也就是4平方公里。这些土地是她从爷爷那里继承下来的,名曰承包给她,实际上,就是她的。
但这个拥有土地的姑娘并没有一点点的自矜,相反,谦虚随和,外向爱笑。我们到下面的单位去拍摄,她所有的老同事,哪怕只有一面之缘的见到她,都像遇到风雪夜归人一样,掸着她身上看不见的雪。
乌妮尔是不喝酒的,我们推测,她肯定能喝,但是在外自重,故意不喝。但她特别会敬酒。
蒙古族正宗的敬酒流程是,拿三个酒杯,用托盘托着斟满,然后到客人面前献唱。客人接过盘子,在歌声中,找到适当的时机,喝下两杯,歌声停止时,再把最后一杯一饮而尽。
乌妮尔用蒙语唱了《梦中的娥吉》《乌兰巴托的夜》,接着又唱其它没听过的蒙歌。到一个男生面前,唱了几句,她忽然羞怯地停止了,说,再换一首。我们怀疑,她误唱了一首情歌。
乌妮尔身上还有好多好多的故事,有的已经发生,有的还未上演,无论如何,我们会关注这个姑娘,下一次,再找她喝酒。
十六、拍铁路
2017年4月份,我和宋占涛导演一行去拍摄关于铁路的纪录片。宋导对于铁路和高铁如数家珍。
中国在高铁和重载铁路上的取得的成绩,依赖于新加波公司的一项技术,铝合金一次成型。
木棉与橡树补充道: 对,除了CRH1型动车组车体是不锈钢材质之外,其他各型动车组车体都是铝合金材质
他采访过三峡,采访过大亚湾核电站,采访过铁路工业,是最了解煤炭行业的记者,做过300期当代工人节目,他的真实电影《地层深处》获得法国真实电影评委会大奖。
中国的一次成型的铝合金60–70%是一家麦达斯的公司生产的,这家企业在中国,但是是新加坡的。
万吨级重载列车是神华集团为了运煤的需要而研发出来的。它采取了双层一次成型铝合金结构,分解了压力,又将传统的车厢下沉了一大块,所以一节车皮能够装80吨。双车头可以拉100多节,万吨。中国在高铁,万吨大列方面,都是全球领先的。
木棉与橡树补充: C80是铁总和中车齐齐哈尔公司共有的知识产权,神华只是购买车,它自己只是能做一些维修。
我登上这样一台工务作业车,大型自动化养路设备,又叫捣固机。
宋导告诉我,万吨大列安全运行的关键,是路基上的石头们,通过棱角的接触摩擦,有了一定的弹性,让钢轨不会被压坏。但是石头跟石头摩擦久了,棱角就会磨平,留下很多石粉,再加上尘土覆盖,使得石头之间逐渐板结。铁路养护,就是把这些石子都翻开,把里面的沙土清理之后,再回填,使路基恢复弹性。
以前铁路都专门有养护工,市场化后,这些工作都是民工的了。铁路方,只需要派出监工,养护路的任务就落在劳务工手里。
木棉与橡树补充: 铁路路基、道床必须定期维护,要开天窗才能作业,工人大部分是民工,工务本来就是最苦的工种,还容易出工伤。
我和宋导他们昨天的工作就是拍摄这些劳务工。我们清早就出发,来到准东铁路暖水站,在一座大桥前,看到从呼市满载劳务工的大巴。
没有早餐,我们来到附近开小卖部的大妈家里,要了方便面,烤着她家的炉子,连汤带水地吃下。椅子上坐着的老人,正在拿着注射器兑青霉素,他是女主人的公公,他的猪得了肺炎,需要打针。
我们准备好无人机,准备拍摄这些养护铁路的劳务工。
这些工人,有的来自云南贵州,有的来自东北,还有很多夫妻档。但这个活既苦又重,报酬微薄,还要忍受层层盘剥。
我们的无人机起飞了。
我走上路基,看到劳务工们的辛苦恣睢,他们彼此之间吵架,跟监工们吵架。我看到一个监工在一个劳务工负责的铁路上,用白漆打了个叉,这意味着这段不算,白干。
劳务工跟监工吵起来,两个人嗓门都很大。劳务工说:
「我就是一个老百姓,我的命不值钱。我敢从这个大桥上跳下去,你敢吗?」
监工当然不干,因为他也是民企的职工,也是老百姓。
神华等大型煤矿集团,都有自己的铁路。是它们自己管的。
整整一上午,跟劳务工们在一起,停车检修的时间只有4小时,他们还想把最后一段干完,但是监工看了看,坚决地在铁轨上画了个x。
养护劳务工的工资是透明的,70元一格铁轨。一般人,一上午只能干3格,少数能人可以干4格。
但是他们需要凌晨三、四点就从呼市出发,干完之后回到呼市又是下午的三四点。来回需要12小时。问题是,今天干完活,明天还不知道活在哪里。以前公有化体制下,养护工可以享受的国家福利,他们一概没有。
他们父子兄弟,兄妹夫妻,一起上阵,干一会就挥汗如雨。内蒙的春寒,昨天凌晨还下雪,可他们有的都光着膀子干活。
在宋导的带领下,我坐上了一列火车的车头,跟司机和副驾一起,踏上了一段万吨列车运煤之旅。
本来以为开火车很容易,其实不然。列车沿线有很多很多信号,为了确保司机不出错,必须配备副驾,副驾的工作就是报告信号,然后,司机重复,再作出相应操作。
后来一位名叫木棉与橡树的网友告诉我,这叫: 呼唤应答
司机坐在左侧,副驾坐在右侧。一个标准的流程是,副驾站着瞭望,看到前方有绿灯,一边喊话,一边做出手势。
副驾:前方绿灯。(同时左手向前一指)
司机:前方绿灯。
操作通行。
而在实际操作中,两个人的声音都很含糊,还吞音。
就变成了:
副驾:绿eng。
司机: 哎eng.
木棉与橡树說: 如果不说出来,司机也会睡着的
以前副驾是可以睡觉的,但是现在的机车都有3分钟打卡装置,三分钟必须按一下,否则,列车会被强制停车。谁也不敢睡了。
从驾驶室里看到的前方,除了铁轨还是铁轨,刚上车很新鲜,半小时后,我一个看客都快看睡了。
我觉得烈车通过隧道的时候,就像人死亡后进入另外一个世界。
宋导说,火车司机曾是一个无比荣耀的职业。当年在东北林区,谁家孩子考上火车司机,那是全家族的荣耀。过年回到家,会讲各地见闻,说得眉飞色舞,听众挤一屋子。
可是万吨重列上的火车司机听到后,叹气说:
「我们现在是社会的底层。」
作为中国人,最大的优势就是可以肆无忌惮地问别人的收入,而且被问的人,也不会拒绝回答。万吨重列司机的月薪是7000,副驾更少。这个工资看上去不算低,但是跟他们付出的代价,以及跟铁路方获得的收益比的话,你就不这么想了。
一路上两个司机,抽空就把头扭得像自转的九大行星一样。那是他们的职业病:颈椎病。
木棉与橡树说: 以前司机是五十岁退休,应该算特殊工种,现在不太清楚了
司机说他夜里疼得常常睡不着。
由于现在都是电气化铁路,头顶是2.5万伏的高压,在这辆株洲生产机车,说辐射隔离得多好,司机们怎么也不相信。司机说自己患有神经衰弱,跟受了辐射有关。不过,我们看到了电气化铁路,很神奇的一门技术,就是「断」「合」,术语叫:过「分相区」。
原来电气化铁上的列车,并不是总通电的。列车沿线有很多变电站。从一个变电站,进入下一个,列车要断电,靠惯性滑行一段,进入下一个变电站。
所以,司机真的很忙活。
过站的时候,司机也要断电,那是因为核定电压不够那么多车用的。需要有的车断电,通过分相区。司机除了盯着信号,过分相区断电合电,还要看着电弓,过桥过弯过隧道都要鸣笛。
在铁路上,不能出现任何红色的东西。因为铁道上的红色意味着停车。有时候信号灯坏了,拿件红衣服摆在路中间,司机看到也要紧急刹车。术语叫:撂闸。撂闸要果断,这是每个司机都必须具备的素质。
木棉与橡树说:其实列车就怕紧急制动,容易擦伤车轮
由于火车的驾驶过程枯燥乏味,极易犯困,冬天司机都不敢开暖气,都是开着车窗,穿着大衣。
通过跟随神奇的宋导,体验了铁路上的养路工还有列车司机的工作状态。每个人都是一本书,只要你愿意打开,就能进入一个未曾见到的世界。
木棉与橡树说: 你已经了解了两个主要的铁路专业,「机、车、工、电、辆」里的机和工,有机会再了解一下其他几个专业吧,写一部现代红灯记。
宋导报道过一位普通的养路工,使他成为全国五一劳动奖章获得者。当晚,他设宴款单我们一行,点了沙屹堵能够点到的一切名菜。劳模不善言辞,只是一味地往我们的酒壶里倒五粮液。这顿酒喝得真痛快。
我内蒙的旅程,也画上了一个终止符。我会想念内蒙这片土地,想念这里的人们。